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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2月8日 星期六

「我被囚在病床上的日子」,十週年回顧。

2008 年 12 月 7 日,我參加「陽金 P 字山道」騎乘活動發生意外,這是當時(發生一個月內)的文字紀錄,原 PO 在我的天空部落格上,但因此部落格已關閉,所以重新整理放這裡以下就是原文~


「前言」

12/7 參加的自由車活動發生了意外,暫時奪走了我的自由,成了「暫時性」的殘障人士。

這段期間心裡有太多的感觸一定要把他寫下來,現在坐得住就多寫一點,分幾個單元發表一下記錄與心得。

先報告一下「裝備」損壞的情況~

左手拇指掌骨骨折,打釘兩根;骨盆破裂髖關節受損,金屬固定片一片、打釘三根、開刀傷口超過 30 公分,還有曾經貫穿一根鋼椎於股骨位於膝誘W側,作為牽引骨骼避免大腿肌肉把腿縮短了,目前已拔除;身上幾處擦傷都已復原;身上所有插管皆已拔除。

目前可以藉由醫生幫我準備的一副特製助行器行走,現在我可以小範圍活動一下了。

疼痛還算能夠忍受不過晚上還是失眠,就算藉助藥物一個晚上還是要起來三、四次。

能夠這樣已經很感謝了!每天都可以觀察到進步,當然這要感謝醫生的巧手、老婆的照顧與大家的祝福。

現已出院回家療養,謝謝諸位關心!

這算是住院 17 天的回憶錄,因為是事後再寫的,預計發表心得的主題~

「沒有完成的挑戰」
「除了痛以外還是痛」
「難熬的日子」
「我的同房病友們」
「我的訪客們」
「病房服務」
「蔡醫師」
「帶著大家的祝福開刀去」(未完成)
「我的家人」(未完成)
「書、電視與電影」(未完成)
「還是要騎車的啦!」


「沒有完成的挑戰」

明天就要再次挑戰P字山道了!這是今年最後一個挑戰。照理說這個路線應該沒啥問題才是,但因去年就比過,所以成績有得比較。若差太多表示什麼?這一年都荒廢了嗎?雖不能這麼講,不過今年體重一直降不下來,八月尾椎受傷後更是接二連三的發生小事故,直到這十一月才有比較像樣的練習,看來必須接受成績退步的事實了。

昨天晚上把裝備整備妥當,把輪組從 SHAMAL ULTRA 換上登山專用的 HYPERON ULTRA,夾器也連座帶皮換成 Carbon 框專用的煞車塊,飛輪當然是把平常用的 11~25 飛輪換成一組擦得銀亮的半鈦 13~29 的登山專用飛輪,配上 50/34 的 CT 大盤真的是可以飛了,哈哈哈!

這一次還有一個小工具要上場,是上次在日本買的坡度計,ram 把的碼錶座是唯一可以裝他的地方,那 CATEYE V3 只好讓位到上管前端了。

關於設定上,這台 LX11 塗裝的 C40 B-STAY 車架尺寸對我來講稍大 1 公分,不過我設定得還不錯,只是視覺比例沒那麼完美罷了。禮拜三走一趟動物園到五分山來回大約在三小時四十分左右,這個成績還算可以,重要的是我把坐墊往後調 7mm,這個位置是近來中長距離最舒適的一個設定。

今天的工作只是保持肌肉有在持續運動,維持一定的工作效率罷了,行程以短程、舒緩的騎乘為主。其實還是我腳癢,這麼好的天氣怎可以不出門騎車?六點把車上架,目標至善路!

配速、時間都不是重點,今天要輕鬆騎然後回家,就這樣!至善路7-11騎到楓林橋花了 19 分鐘、楓林橋到風櫃嘴花了 36 分鐘,這大約是平常八成的速度,水也很省,1/3瓶都喝不到。

比賽日早上 5 點就醒了,今天天氣不錯!老婆 Vicky 跟女兒小欣也要跟著出門,我們一家子人在家裡吃早餐,5 點 45 分就準備出門了。我把車停在至善路上的第三補給站之後,母女倆就在車附近走走等我回來囉!

下滑到出發點,今年是在故宮前的廣場,雖然還有半個小時才放行但已經是滿坑滿谷的人車啦!這時候看到裁判長狄教練,跟他寒暄幾句之後繼續等待出發。這次沒有如武嶺挑戰一般的提前放行,6 點 30 分準時放行!我大約 3 分鐘後就通過計時拱門。

往仰德大道的路上依照著自己的速度前進,先是以較高的迴轉速熱身,今天用大飛輪也果然輕鬆,到達小油坑之前的幾個較陡的坡也沒有亂了節奏,順順的越過了最高點。今年終於可以走新的小油坑橋,大會的工作人員也在這裡佈了樁,幫大家照了不少照片,烏利兄賽後幫我抓到了幾張照片,真要謝謝他!照例第一個補給站當作沒看到,繼續前進!

下滑到金山的漫長 20 幾公里路程都戰戰兢兢的,我知道這裡危險!雖沒有很常騎這段路,但跟中南部的車友比起來咱們走的機會總是較多。今年我沒有在小油坑停車場穿風衣、上廁所,因為身上穿的這件車衣是全防風的,我連刷毛的鞋套都穿上了,大致上也還不會被冷到。

過天籟之後的一段大直路一直都是最刺激的!今年雖然裝了 13~29 的大飛輪,但是速度還是飆到 70km/h 以上,是我的踩踏有比較進步了還是重量比較大?哈哈哈,還真是不可考了哩!屁股退到坐墊後緣、壓低身體幾乎與上管接觸、手緊握著下把…再次享受狂飆的快感。

右轉往萬里方向之後沒多久還是忍不住要上個廁所,所以挑了一台停在路邊的大卡車擋一下就解放了!再上路的時候被小趙兄跟上,也小聊了一會兒,但畢竟他的狀況處於顛峰,沒多久就離我而去了!

右轉上大坪國小的路有兩條,先到的那一條路是北海岸盃的路線,沒多遠前過橋之後的小路才是P字山道的標準路線。雖然是一個自我挑戰的活動,但我還是不悅的跟現場的工作人員抱怨了一下,請他們做好指示的工作。

經過短暫的平緩路段之後來到幾個陡坡,這時候旁邊來了兩個速度不慢的女騎士,看來眼熟!原來是大桃園小惡魔車隊的車友,沒多久她們就先走了!13~29 的大飛輪在這裡也發揮了應有的功能,這幾個陡坡沒帶來太的痛苦,心跳也能控制在 170 下每分鐘以下。

到了大坪國小的第二個補給站停了一下,加了半瓶水之後繼續前進。這裡有幾個險降坡,工作人員拿著牌子警告參賽者,也著實發揮功能,沿路沒看到失控的車友。去年跟今年的女子第一名-致芬都是在這裡超越我的,她的後勁真是強悍!平常大家偶而一起練車就是這樣。

從靈泉寺開始有 3、4 公里的陡坡上風櫃嘴,我在這裡稍做停留,做一下補給與伸展,約 3 分鐘之後出發。愈是到賽事後段愈是艱苦,很多車友在這裡開始抽筋了!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前進的速度始終都是個位數的。終於在早上 9 點 20 幾分時越過了風櫃嘴涼亭。

算了一下時間,目前的表現似乎還可以,努力一點的話最終的成績應該不會比去年差太多,目前的體能也還蠻 OK 的。這條路線我太熟啦!每個禮拜的「單車推廣日」都是走這裡、測試新裝備也是走這裡,一個禮拜走三次也是常有的事。下坡路段的幾個該注意的路段也都控制得不錯!

有點餓了!第三個補給站就設在山下,我一定得停一下,順便跟 Vicky、小欣拍個照。今天參賽的人也還真是不少,在這個熟悉的路段應該可以抓不少人吧!心裡這樣想著突然來了幾個連續彎,第一個左彎過了以後發現步調有點失控,當轉入右彎時已經來不及,這個彎過不了了!車子就在毫無減速的狀態下直接撞向左邊的山壁。


「除了痛以外還是痛!」

夜路走多了總會遇到鬼,這種衰事終於發生在我的身上了!事情發生得太快,根本沒有任何美好回憶的畫面快速播放的這種事情,我眼睜睜的看著自己撞向山壁。撞向山壁後人掉到了路邊乾涸的水溝裡,太痛了!爬不起來,這時有位車友過來幫忙,扶我坐到路邊,但傾斜的路面剛好讓受傷的身體左側承受較大的壓力,痛得受不了只好請這位車友再把我轉一個方向坐下才舒緩一點疼痛的感覺。後來在01網站上找到這位車友,是遠從彰化來的車友,我也在版上謝謝他當時的搭救。

這時車隊的隊友孔顧兄剛好經過,我就呼叫了他。孔顧兄試圖用電話聯絡賽會或車隊,但這裡的收訊實在不好,孔顧兄決定直接下山找救援,有他處理我就放心了,但時間似乎過得極慢,現在陪伴我的只有疼痛。車隊的技師阿牛剛好騎著摩托車上山,這時救護車也已抵達。我把單車託付給阿牛,人就上了救護車往醫院駛去。

一路上我非常清醒,還不時用電話聯絡車隊跟老婆。生平第一次「躺」救護車進醫院,原來這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不要錢的服務總要付出一點代價,阿~痛阿!在還沒有做出診斷之前,醫生不許我喝水、吃東西,也不能幫我止痛。照X光是必要的過程,弱小的女性放射科醫師很用心的幫我換床、移位,但每一次的移動都會造成巨大的痛苦。

Jimmy 兄開我的車把 Vicky、小欣帶來陽明醫院看我,這時醫生也做出了診斷,診斷結果是骨盆多處骨折,建議開刀。Jimmy 兄說:「你這次麻煩大了!」我和 Vicky 討論的結果是既然要開刀,不如轉到離家近一點的國泰醫院好了。

這時旁邊也來了一位受傷的參賽者,跟我一樣不時喊著疼痛。我聽到護理人員跟他說:「要叫你老婆來啦!你的腳斷了,不能讓你回去啦!」,應該是一位中南部來的參賽者,想想我的情況算是比他幸運,至少現場有比較多的人在幫助我。

救護車把我轉送到了熟悉的國泰醫院急診室,當然還是一連串的換床、一連串的痛!不知道醫界底有沒有辦法在這種狀況下提供受傷者比較舒適的就醫環境?

沒多久蔡醫師來了,蔡凱宙醫師幾乎算是我們家的家庭醫師了!老爸的脊椎退化是給他診斷出來的、老媽的人工髖關節是給他換的、岳母遠從頭份來給他看退化的膝關節…但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他。在轉院前 Vicky 主動與蔡醫師聯絡,在禮拜天還讓他出了一個急診,雖不好意思但我們仍仰望著他的協助。

中等的身高、結實的體格還有留著平頭、有一點鬍渣的粗獷面容,這是我對他的第一印象,後來我還發現他有著異於常人的大頭,這可能是他如此有智慧的原因之一吧!哈哈哈!

蔡醫師看了看之前陽明醫院做的病歷資料後對我說:「我對你的 Case 有興趣,我應該可以幫你處理好!但是我還要更多一點的資料,所以我們要做一個電腦斷層掃瞄再加上幾張特殊角度的 X 光片。」,我聽到這裡不知道該高興還是痛苦?高興的是我「應該」可以被「修理」好,但是又要換床、移位…疼痛在所難免。

蔡醫師跟放射科醫師一起進 X 光室,他們討論著如何用極端的角度獲得他要的片子,我雖然疼痛但為了修理好我這個壞掉的人,蔡醫師說什麼我就去做,他現在是我唯一的希望!幾十分鐘之後蔡醫師跟我說:「很不錯!我們這幾張片子照的角度很好,跟教科書上的一樣,可以當教材了!」,聽到這裡我也只能傻傻的對著他笑。

在這期間也幫左手照了兩張片子,發現左手拇指掌骨也斷裂了。蔡醫師決定今天下午就先幫我動一次手術,一個是左手掌骨復位術、另一個是左大腿骨骼鋼釘牽引術,至於骨盆的傷勢今天沒辦法處理,預計下週一再做一次手術。這個「下週一」不是明天,而是八天之後的那個禮拜一。

下午  3點 15 分進開刀房,只見諸多護理人員在準備開刀的事宜。一個護士問我:「你怎麼會傷得這麼重?」,我說:「騎腳踏車啦!」,她說:「騎腳踏車怎麼會傷成這樣子?」,頓時一股罪惡感油然而生,以後大家不敢騎腳踏車我也要負責了!枉費我每個禮拜請人家吃鬆餅,推廣單車運動。

有沒有高血壓?沒有!有沒有糖尿病?沒有!有沒有藥物過敏?沒有!…沒多久之後我就失去知覺了,事情到現在我終於不會有疼痛的感覺了。


「難熬的日子」

從恢復室出來之後很幸運的有一個兩人的病房,一張專門為我準備的病床已經架好在那裡了,會用「架」這個字是因為它比一般的病床多架了一根桿子與把手在病床的正上方,是蔡醫師為了讓我的上半身能夠活動而裝設的,不過現在只剩右手可以動,左手掌打了兩根骨釘再上石膏,現階段等於是廢了。這根桿子聽住院醫師講有個暱稱叫做 monkey bar!我也希望像隻猴子一樣活繃亂跳,但事與願違,我覺得我像是被囚在一張病床上!

左股骨靠近膝蓋的地方做了「大腿骨骼鋼釘牽引術」,這是什麼?就是在腿上貫穿一根約25公分的不鏽鋼錐,然後用夾器鉤住,再裝置一個滑輪、吊幾個砂包,目的就是要牽引整條大腿,不要讓大腿的肌肉把股骨上緣縮進損壞的骨盆腔內,這個手術光聽起來就很駭人。我覺得這根鋼錐不只是貫穿了我的腿,而是把我給釘在床上!

在醫院的第一夜真是難熬,疼痛得幾乎不能入睡。Vicky 一直陪伴著我,雖然我很想趕她回家好好睡一覺,但是我還是必須依賴著她,失去她就等於失去生活的能力!在病床邊她毫不遲疑的完成我對她的每一個請求,我也以同樣的速度給她一聲謝謝,但我心裡還是覺得欠她太多。

終於受不了這種被囚禁的感覺,我拆掉左腿上的夾器,右手、右腳帶著身體拉到床邊,試圖下床站立起來。Vicky 被我發出的聲音吵醒,驚叫的說:「你在幹嘛?」,我說:「我要站起來!躺在床上不是人過的日子。」。 我失敗了!疼痛擊敗了我,我像是被追回的囚犯一般,繼續面對窄小的囚室。累了!終於睡了兩個小時。

蔡醫師禮拜一早上有看診時間,通常他都比別的醫生早半個小時開始看診。今天他八點不到就來到我的病床邊,我見到他就跟他說:「蔡醫師!你幫我開一開算了,這種日子太難熬了!」,他回我說:「那哪行?這會死人的耶!」,他繼續講:「有很多人遇到這種情況不用開刀了,因為傷得太重了,人已經死掉了!你算運氣好還可以救,但現在開刀有大量出血的危險,等一個禮拜剛好,讓破損的血管不再流血」,我一句話都插不上嘴,他又繼續講:「我來這裡五年了,沒開過死亡證明書,我不要你當第一個!」。

我不講話看著他,他說:「這次意外是一個難得的經驗,他會讓你對人生有不同的體會,你一定會學到些什麼的,不要想太多。等下禮拜一我會幫你開刀的,加油!」好吧!我被他說服了,忘了昨夜如何難熬,繼續倒數過日子。


「我的同房病友們」

我的第一個同房病友是一個 80 幾歲的阿伯,南部上來的阿伯。因為沒有家人可以就近照顧所以請了一位中年男性的 24 小時看護來照顧他。阿伯是來治療心臟疾病的,聽說 4、5 年前也來裝過心血管支架,有緣的是也給這位中年男性看護照顧。

他們的對談頻繁但話題不多,大多是阿伯幹譙住院的不方便與病痛的折磨,男看護總是回覆他要他念佛號才可以消業障得幸福。這種對話第一次聽會覺得阿伯差不多了、天國近了、觀世音菩薩快要來接引西方了…,但聽久了也習慣了,到覺得有趣。

有一天這個男看護突然對阿伯講:「阿伯!你校年(台語)的時候一定很緣投(台語)喔!」。阿伯說:「緣投(台語)?做事人(台語)沒有緣投(台語)的啦!」。這樣的對話讓我感受到從前體力工作者對人生的自我束縛與些許的自卑,我們的社會雖說是無階級的,但你的社會定位或地位其實也會因為你的出身、工作、居住區域而被一個無形的力量所區隔,在人們的心中形成了一個一個的階級。

我們每天努力工作、塑造個人風格、廣結善緣、樂善好施…其中的一個目的不就是要在這個無形的社會階梯裡往上爬?這也沒什麼不好,我們多稱這種行為叫做「上進心」,但重要的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你會不會忘了自己是誰?在現實生活裡扮演好每一個角色?是兒子、是丈夫、是父親、是好朋友…,而不是某某達人、某某公司CEO、某某社團社長、…這應該才是最真實的你吧!

第三天阿伯換房間了,他換了一間三個病床的房間,那種病房並沒有比較大而是更擁擠了,因為要在一樣大的房間裡面放上三套病床、雜物櫃與看護折疊床。換房的理由當然是為了省下每日兩千多元的病房費。想想我還為了排不到單人病房而煩惱,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但這也要歸功於人身風險管理的完善,我們的幸福是來自於生活資源與風險管理工具的完備。

我的第二個同房病友是一個 32 歲的高階工程師-辛先生,他是來開惡性腫瘤的。他剛進來病房的時候很虛弱,大概是麻醉藥的副作用吧?一直嘔吐、說話有氣無力,我深怕他會在當晚掛掉,到時候這個房間就多一個冤魂!還好不久之後就穩定了。

辛先生學校畢業後就跟退休教授一起到大陸打拼,他對自己的要求很高,包括當個優秀的病人!什麼是優秀的病人?當病人也要有目標的哩。開刀後第一天他的目標就是要拔掉尿管訓練自己排尿,第一次不成功,撐了 4、5 個小時還排不出來,只好做一次導尿,但他繼續努力終於在下午第一次成功排尿,有一就有二,後來就很自然了。

辛先生的太太是個大肚婆、我聽 Vicky 講的。他們常常輕聲細語的討論要給寶寶取什麼樣的名字、以後要怎樣照顧孩子…,但辛先生也很尊重媽媽的意見,好幾次詢問媽媽對小孩名字的意見,不像我和 Vicky 把這檔事完全當作是自己的事,小孩的名字是翻字典選的,從來沒問過老爸、老媽的意見。

我看著天花板,心裡為辛先生的遭遇感到不捨,他溫文儒雅、年輕有為、孩子還沒出生就要面對人生的重擊。癌症雖不一定馬上致人於死,但身上的不定時炸彈絕對會讓他的人生色彩變灰暗,但我從沒聽他抱怨過一句話,聽到的總是目標的管理與進度的追蹤,連當個病人都這麼優秀!想到這裡我眼紅了、流淚了!可能是內分泌失調吧?自從我住進醫院以後情感就變得特別豐富、淚腺特別發達,我感傷的不是自己的未來而是自慚形穢於自己的過去。

我們兩張病床只隔著一層簾子,這道簾子自始自終都沒有被打開過,我還沒見過這位辛先生的身材與長相,只能由聲音來想像其他具像的部分。我們常常默默的傾聽來自簾幕另一邊的聲音,當個不曾發聲的聽眾。我知道他也在聽我對訪客述說無數次事故發生的經過、與蔡醫生的對談、和老婆的對話還有跟糞便搏鬥的歷程。我在便秘 3 天之後終於解放了,但付出的代價不小。人是站著的動物,躺久了以後很多事情都變得不容易了。

辛先生今天就要出院了,過幾天才會再住進醫院做後續的化療,他仍然一如往常的排定計畫、準備執行…。我想在他出院前找個適當的時機掀開簾子跟他說幾句話,我們淺淺的緣分應該只能寒暄與相互祝福吧?來自陌生人的祝福有力量嗎?不知道,但我一直很想這麼做,就算是為我自己吧!想不到他先我一步,在三天之後第一次走進了我的「勢力範圍」,跟我道別與祝福,祝福我禮拜一的開刀能夠順利完成,我也祝福他後續的治療順利。

高大帥氣的辛先生出院了,他的太太明天就要生小孩,他們家要多了一個新的生命,家族又要添新的色彩,他的手術也看似成功,我看他帶著幸福離去。我呢?我的幸福就在下禮拜一,蔡醫師一定會把我修理好的,我也帶著幸福的心情過了這一天。


「我的訪客們」

受傷的身心固然需要安撫,但總不方便到處張揚,不過總是會有人知道的!這些關心我的朋友們會從很多意想不到的方式得知我的現況。你們或許只是默默的祝福、有的人一定要抽個空來看看我、也有不忍心打擾但到處打聽我的現況…不管如何,你們都讓我感受到世間的溫情與善良,謝謝你們!

禮拜一第一個來訪的是車店老闆夫婦,因為我在店裡報名參加比賽的,他們當然知道我躺在這裡,但他們的來訪倒讓我覺得不好意思了!畢竟出狀況並不是一個名譽的事情,對於車店來講也是一個負面的宣傳,再來今天是人家難得的公休日。老闆娘以前是國泰醫院 ICU(加護病房)的護理人員,她說我看起來氣色還不錯,至少沒被送進 ICU,聽到這裡我放心多了。老闆跟我說我的車沒啥損壞,比較起來倒是我這個車主傷得不輕!怎麼說呢?這種事情沒得選擇的!

禮拜二晚上由 MyAV 腳踏車俱樂部的班長領軍,大批人馬到來!這些人很有意思,差不多都是 30 幾歲到 40 幾歲的「準歐吉桑」,各行各業的菁英都有,這些年來大家利用虛擬的網路空間進行實質的人際關係網路經營。我們每天都在 MyAV 上比劃,有的時候還會在其他的網路社群裡過招。平常難得見一次面,但每次見面總是一見如故,當話匣子打開以後時間就如流水般的過去,好像要補足平常打字輸入不如口說來得有效率似的講個不停。現場雖然有些混亂,但心是溫暖的!

禮拜三晚上,車店老闆又來了!這次帶來了平常一起練車、比賽、聚餐…的車友們。說他們是老戰友一點都不會太超過!我們常常一起踏入人跡罕至的山區或沿著海岸線一日 300 多公里的乘風急行;我們到處征戰,由南到北、從西到東,甚至出國比賽;一年一度車隊的尾牙宴又要到了,我還真想去呢!眾多好友都來了,這樣的革命情感下自然會有實質的安撫作用。曾經受傷休養半年的順哥也提供不少個人的醫療與復健經驗。

禮拜四是社團的朋友來訪,我在社裡面算是小弟,這些大哥、大姊們多是中小企業主或專業人士,大家藉由社團來廣結善緣、資訊交流、增廣見聞、樂善好施、身體力行…,情感也是好得不得了!平常他們都羨慕我年輕、體力好,今天摔成這樣躺在這裡真是難為情,不過見到大家還是很開心。年底活動多,我不能幫忙也有點說不過去,許多的活動我也想參與,到時候就看看恢復的狀況如何了。

MyAV 還有幾個老朋友陸續到訪,帶來了的不只是關心,還有不少醫療的資訊與資源,也謝謝你們的用心。另有幾個 20 幾年的老朋友帶了些書與 DVD 來給我解悶,著實也發揮了一些功能,意外的也有些副作用,後面再來講好了。

有個朋友是一定要提的,品味、幽默、大方、活力…是他給朋友們的印象。林大哥有一天對我說:「我們的人生不可以只有腳踏車,你帶我進入騎車的另一個境界、我帶你去看看內太空的世界!」,就因為這樣,8 月底我開始學習潛水。內太空的世界還真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景象,我的視野又向水面下拓展了 30 幾公尺,可惜的是我們相約 09 年 3 月要到西巴丹潛水的計畫我應該沒辦法去了。林大哥送花還不忘提字,知道我名字的朋友就看得懂。雖然我承受不起這麼高尚的讚美,但還是忍不住要跟大家分享他的創意。

立德立功立言立刻康復--還是勇腳馬
人前人中人後人車一體--再造千里車

每個朋友用你們特有的方式幫我打氣,讓沒有完成的挑戰沒有遺憾、難熬的日子不再、除了痛以外還有感動,謝謝你們!


「病房服務」

幾天下來,我的頭髮油得跟麵條差不多,所以找了理髮部的小弟來幫我洗頭。他帶了水桶、特製接水盆、毛巾、塑膠布、洗髮精…來到我的床前。初次見面,看他的裝扮、口音…就知道他不是本地人,不過也因為是初次見面,不宜貿然詢問人家。看他以熟練、神奇的技巧,用半桶水就幫我在床上把頭洗好,雖然少了一份沖水的快感,但至少這個頭是可以見人了,現在 Vicky 固定 2~3 天就會請他來幫我洗頭。

幾次熟了以後話題自然就會多了點,我被詢問到的第一個問題當然是:「你怎會受傷的阿?」,哈哈哈!這個部分當然還是再放一次錄音帶,喀歌跳過!經過幾個禮貌性的對話之後得知,小弟剛退伍,初步學習美髮是因為媽媽的工作,從嘉義北上是來學功夫的。有一天他問我:「大哥!你覺得工作應該找有興趣的事情做還是都可以?」,我說:「找到有興趣的工作固然可喜,但趣味也可能變質;無奈必須從事工作,也有可能找到自信的一面。」,這種對話似乎是老生常談、頗為無趣!但也延伸成為下次談話的主題。

有一次我就問他:「除了美髮,你還想做什麼?」,他說:「去夜市擺攤賣吃的阿,我當過夜市王子哩!」,他繼續說:「一個晚上就可以賺一萬多塊喔,不過那要不少本錢,我老闆那台餐車買回來改裝,前前後後花了 2、30 萬,我現在沒那麼多。」。腦海理浮現的畫面是眼前的這位美髮師套著圍裙、手上忙著料理、嘴巴還不時叫賣…,在吵雜的夜市裡金流就如同人流般生生不息。誰說 7 年級的都是草莓族,至少我眼前這位不是。

「我回嘉義都不是在玩的喔,我回去練習燙頭髮!」,我還在納悶、想要在有限的資訊裡面找邏輯時他又說:「在台北我們哪有機會燙到客人的頭?都馬是設計師做的,我們在旁邊偷學。等放假回嘉義以後再找那些阿姨、姊姊還有鄰居的頭來燙,我燙的不錯喔!」。我在他的眼睛裡看到自信的目光,還想到了以前也曾給我機會練功夫的那些伯伯、阿姨、朋友們,這算是一種提攜後輩的群體教育吧!除了有趣以外還帶有人情味。

我下次來給他剪個頭髮好了,看看他的功夫怎樣?


「蔡醫師」

在還沒見過蔡醫師之前就對他的印象不錯,除了前述的幾個原因之外,上次老媽開刀換人工髖關節,老爸用老式的禮數,在禮拜一的早上八點不到就去醫院「堵」他,老爸準備了一個不薄的紅包,想請蔡醫師特別照顧一下老媽。結果蔡醫師笑笑的跟老爸講:「阿伯,你不用麻煩啦!我沒有在收這個,若伯母開刀順利,你送我一張卡片就好,我收集這個。」

剛轉院時因為 Vicky 有事先跟蔡醫師聯絡轉院事宜,所以禮拜天他也到醫院來。不只如此,他還與放射科醫師一同進 X 光室取得這次診斷所需要的片子,這是在我所接觸過的醫療行為裡面所罕見的。因為我從意外發生之後一直非常清醒,他做了診斷之後就很詳細的跟我說明我現在的狀況與他的看法,讓我可以很清楚的掌握目前的狀況,而且在當天下午就進行了一次手術,左手拇指掌骨固定術與左大腿骨骨骼鋼釘牽引術,至於骨盆的傷勢等一個禮拜後再處理了。

有一個晚上 SUG11 黃兄特地來病房一趟,他帶來榮總骨折科陳威名醫師的資料,我從他那邊得知陳醫師是骨盆腔外科的權威,他建議我可以拿 X 光片給陳醫師診斷一下,確定是否一定要開刀?有的時候開刀不一定是最好的選擇。這要先感謝黃兄的熱心!但我想既然已經找蔡醫師來幫忙了,先聽聽他的意見是如何?第二天早上一大早蔡醫師來了,我跟他說說今天的感覺與狀況之後便請教他:「我的狀況一定要開刀嗎?有沒有別的辦法?」他跟我說:「以前這種狀況不一定會開刀,因為沒幾個醫師有興趣搞,也不見得會搞。不開刀的話像這樣吊兩個月再下床也 OK,不過你的狀況開刀會比較好,因為髖關節破損,不開刀功能無法恢復得完全。」,這時他剛好看到桌上有黃兄留下的字條,蔡醫師順手拿起來說:「陳威明醫師在這方面有很好的經驗,之前也曾到加拿大實習過,我們參考的資訊是來自同一個體系的,你若想給他診治的話我可以把你的資料準備好交給他。」,我說:「我想聽你的看法?」,他說:「在我們這樣一個市中心的醫院,處理這種狀況的機會是比較少,但以前我在台大做過不少,而且這幾天來我也很認真的研究你的病例,不過陳威明醫師的經驗一定比較豐富。」,我說:「等你幫我開過刀以後,也會再多一個經驗了不是嗎?」,我們兩個相視而笑。

我是個愛講話的人,在朋友的聚會裡我的話絕對不會少,連以前賣老房子在價格談判的時候,平常口若懸河的業務員都得聽我講故事,但在蔡醫師面前我大部分的時候都是當個聽眾,偶而問問題、回答問題。我覺得這不因為我正處於無助的狀態中,也不是因為醫療的專業問題,而是蔡醫師也愛講話、比我還愛講話!哈哈哈!他的語言常深入問題的核心,他的思考多細密周延,我想這一定是平常有廣泛閱讀、用心思考下的呈現。我們也很少遇到會帶你去買書的醫生吧?蔡醫師就有這種熱情!

有一天早上他來到我的病床前,我們先是討論我的手的復原狀況,之後他說:「人的手是很精密的,你受傷的拇指在整隻手的重要性很高,這也是人與猿在手部最大的差異。」,他又說:「人體結構裡我最喜歡手,除了它很精密以外,還因為手上有很靈敏的觸覺,而觸覺使人產生感情。」,他看著我說:「人有很多感官,視覺、嗅覺…還有觸覺,它們有一天都會離我們而去,但觸覺是最晚走的!」。他問我:「你知道為什麼我們要叫老婆牽手嗎?」,我說:「因為手有觸覺,而觸覺使人…」,這時我的腦海裡快速的呈現這幾年來、這幾天來我與 Vicky 的相處,我感激也感傷,眼框不自覺的紅了。這時候蔡醫師說:「你是我所有的病人裡面,聽我講話會有感覺的!」嘿~!是我內分泌失調了嗎?不我過我當時真的覺得很感動。

不過這個人有的時候也會憤世嫉俗、過份激動!有個禮拜天,他來到我的病房探視,這天剛好在仁愛路封路舉行路跑活動,他就開始說:「我們只知道辦活動,但是相關的設施與知識太薄弱了!明天我又要看很多跑步跑到全身痛的人、還有你們騎腳踏車摔傷的人。」,講得我很不好意思!他又說:「辦一些有的沒有的活動、花沒有意義的錢,不如改善公共設施的環境,甚至醫療與復健的設備也跟先進國家差很多。在歐洲,像你這種狀況,開刀3天後就可以做水療了,我們哪裡有這種設施?很少!」,他不講我還不覺得,仔細思考一下,我們的環境還是有很大的改進空間。

年初我在東京銀座的一家 11 個樓層的超大文具公司買了一個有趣的東西,是一個 1/10 縮小比例的人形尺。本來我想可以用他來扳出很多有趣的姿勢或配合也是縮小尺寸的車架來分解騎車的姿勢,但都一直放在抽屜裡忘了這件事情。九月初,老婆跟小姨子要去東京玩,問我要買什麼?我說:「再幫我買一個人形尺好了!」。這天我想到了這個人形尺,蔡醫師一定會對這個東西有興趣的!就請 Vicky 帶一個來醫院,果然沒錯!他一看到這東西就開始玩起來了,東西可以送給有興趣的人也是一種滿足!


過兩天就要開刀了,蔡醫師來跟我說明他的計畫,「我本來想幫你把骨盆正面跟側面的破碎處都固定好的,但我考慮到未來復原期你需要用到很多的腹肌,包括起床、排便、走路…,開刀太多處對你不好。X光片裡所見的完美不見得是真正的完美,正面的那個裂縫就讓它自己長好吧!我幫你把寬關節這個部分修好比較重要。」。我想我不是沒有選擇的餘地,而是我已經把身體交給了醫生,他一定已經充分準備過這一件事情,而且遠超過我們所能理解的,他怎們說就怎麼辦吧!我已經等不及禮拜一的到來了。


拖稿很久了,一直都沒時間寫,不過還是得跟大家報告一下近況。

我已經可以騎車了(摔車 3 個半月之後),或者說已經騎很久了,甚至當腳踏車店老闆都一年了。

這一年多來謝謝大家的關心,我的生活也有了新的方向。

前幾天趁著回診的機會 COPY 的最新的一張 X 光片,雖然我現在也是「改造人」,但至少可以正常的生活,這要感謝巧手的醫生與照顧我的家人和支持我的朋友。